静的,外头却热闹非凡。路上来往的车辆像江中游动的鱼群。
杜若一路小跑过灯光璀璨的店面,绕进一条美食街,在扑鼻的香味中找到李维说的那家菜馆。
她抓了抓头发算是整理,又舔了舔因疾跑而发干的嘴唇。
推门进包厢,二十几个男生围坐在一张大桌前。
她一眼就看到了景明,他微低着头,出乎意料的安静,不知在想什么。
而她这一天翻江倒海的情绪莫名就在这一刻得到了平息。
“杜若,你来啦。”万子昂最先发现她,冲她招手,“给你留了座位。”
包厢本就不闹,大家说话声也不大,万子昂这一招呼,说话的都暂停,齐刷刷看过来,除了景明。
他沉思着什么,仿佛没听见她的名字。
杜若坐到万子昂和李维中间。
万子昂问:“想喝什么饮料?”
杜若:“不用,跟大家一样,喝水就行。”
“谁说我们喝水了,过会儿喝酒的。”
杜若:“……啊……”
对面,曾可凡开玩笑:“那你别喝饮料,跟着我们喝酒算了。”
杜若立刻摆手:“我不会喝酒。”
“真不会啊?”
“真不会。我从来没喝过。骗你们干什么?”
“从来没喝过?”
“嗯。”
“那过会儿尝尝鲜,看看什么味道。”
杜若单手捂眼笑:“……”知道他在逗她,但还是配合地做出一点哀求的样子,“就不能放过我么?”
这下,另几个男生帮她了:“你别理他。过会儿全灌他。”
曾可凡抓着胸口仰头哀嚎:“我就开个玩笑,怎么就成公敌了?”
杜若笑起来,余光却匆匆瞥一眼李维身边的景明,只看得到他的侧脸。从她进屋后,他一直很安静,没讲话,也没看她。
他和她班上的同学都熟,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很安静。
这边一团笑闹的功夫,那边景明身边的男生低低说了句话,景明稍稍偏头听一耳朵,听完扯起嘴角一笑。那笑容短促而浮于表面,没几分笑意。
他怎么了?有心事?杜若不安。
景明似乎是感觉到这头的目光,侧眸看过来。灯光照在玻璃转台上反射到他眼睛里,亮得像星星。
杜若一惊,人立刻往后坐了坐,拿李维阻挡了两人的视线。
不一会儿,上菜了。
李维问她要不要喝酒。
杜若说:“我尝一口。”
他真就倒了一口酒在她杯底,她喝了,吐舌头:“不好喝。”
众人笑,也不为难她。
“那就别喝了。”万子昂把她面前的酒杯撤走。
景明也没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面前的菜,放进嘴里嚼几口,并没什么吃饭的兴致。
席间有男生抽烟,递给他烟,他抬手谢绝:“不抽。”
杜若也有些意兴阑珊了。
不一会儿后,景明突然低声对李维说:“我想了下,现在这规格不行,得整体提速。晚上重新再做个标准表。”
李维:“那你也得吃了饭再走。”
“嗯。”他似乎想通了脑中所想,这才有了胃口,开始跟同桌人聊起天来。
原来如此,杜若落了口气,大口吃菜。
半路不小心滴了油在袖子上,她起身去洗手间。
打湿了袖子,粘上洗手液,正搓着污渍呢,听见外头景明的声音:“什么事儿啊?”
接着是李维压低的声音:“闵恩竹跟我那儿哭了好久,我猜她意思是想让我问你。……这次,真不能和好了?”
景明:“不能。”
杜若一愣。
外头,李维也叹气:“想清楚了?”
“呵,”景明觉得可笑,“我什么时候做事没想清楚了?”
“你说你们在一起那么久,闹闹就过去了……”
“你有完没完?”景明不耐烦地打断。
李维不吭声了。
过半会儿,景明语气缓了点:“我很清楚我以后要走的路,她不是我的同路人。甚至连基本的支持都做不到。”
李维这下道:“懂了。我再不劝了。”
脚步声离去。
杜若袖子上的污渍也已搓干净。
她拧开水龙头冲泡沫,冲着冲着,抿唇笑了。
传感与控制专业只有一个班,班上二十二个学生,其中二十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对,那个女生就是杜若。
她坐在中间组的第一排,正中央,那一排没有其他人坐。男生们要么坐后头,要么坐旁边两组,就像她身边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
班导师姓杨,叫长青,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笑容满满,略腼腆,学究气息很浓。
作为班上唯一的女生,杜若早有心理准备。
果然,杨老师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呐,我们班有一只大熊猫啊。”
男生们都友好地笑了起来,她也忍不住跟着微微笑了。
杨长青老师很随和,先让大家一个个自我介绍。虽说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但近一半是本地人。
杜若注意到一个叫李维的男生,开大会时他坐她背后,跟景明一个宿舍。他自我介绍说是本地人,名字很好记,李白和王维的结合。
一圈介绍完毕,大家并不能将每个人的信息都记住,只待以后的学习生活里逐步了解。但杜若这根独苗苗“物以稀为贵”,班上没人会不记得她来自西南边境,名叫杜若。
杨长青又问大家,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对这个专业有什么了解。
教室里陷入安静,有几张脸上露出沉默的谨慎。
杜若便是其中之一。她对这个专业一无所知。
上学,归根究底不就是为了习得一门或多门技艺,工作挣钱,养活自己和家人么?她想。
高中时,她只晓得埋头啃书啃习题,学校也压缩了一切课外活动,她哪里知道课本外的东西?
其他同学应该也是这样随机地选了专业吧。
但李维举了下手,朗声道:“我从小就喜欢汽车,对自动化冲压生产和装配特别感兴趣,生产线各个分工区域的检测作业都需要传感控制嘛,所以我就报了这个专业,哈哈。”
杜若听懂了他说的每一个词,但连成一个句子,她不懂他说的每一层意思。
她顿时就有些慌张,脸颊发热。
杨长青笑得和煦,点点头:“很好,还有呢?”
另一个叫万子昂的男生则说:“我家开工厂的,从小就跟机床打交道,但我家厂子里引进的仪器环路调节不通畅,精度不高,废材料又损机床。我就想,要搞清楚这里头的门道,万一能做出点突破呢?嘿嘿。”
杨长青不吝赞美,道:“有志向。在工业技术领域,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突破,”他拇指和食指轻触在一起,笔画出一丝光的缝隙,道,“也能带来生产力的大解放。在关键技术上的一点突破,甚至能带动整个行业的革命。
我们这专业啊,应用范围广得很呐,能源医疗、食品化工、机器人运输、机床汽车电梯,等等,有大把的舞台供你们发挥。”
他说,
“你们还年轻,真好啊。年轻,就尽情地去畅想,尽情地去闯!而我身为导师的责任,我们院系所有老师的责任,就是在你们朝前飞奔的路上,授我们毕生所学,助你们一臂之力。
孩子们,就肆无忌惮地,朝前跑吧!”
众人皆静,心底浪潮翻腾,却大漾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