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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对牛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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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清越清澈,犹如春水淙淙敲击灵魂。

    几只淡黄嘴的小鸟突然落在树梢,驻足聆听。其实阮洛十指修长,有在琴弦上灵活游走的天赋;他甚至并不知道,自己指下琴音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四周分明还是寒冬,但春意仿佛从琴音里怒放出来,树梢被暖风点了零星的绿色,山涧从凝滞变得灵活。漫山遍野尽染生机,而一段相识相知的友谊却被埋葬在浓郁的暮色里,缓缓地……一江春水漫上离人的眼眶。

    曲终时四弦一声,清如裂帛,又如寂静雪夜枯坐等待时,突然响起的叩门声,让人心口也随之重重一颤。

    戛然而止。

    四周安静许久,才有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

    牛哄哄半晌才回过神来:“阮哥哥,你弹得真好。”少女想了一会儿,托着腮天真地说:“不过,没有我爹弹得好。”

    阮洛眉心一跳:“你爹会弹琴?”

    牛哄哄正要回答,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猛地破冰而出,空中仿佛骤然下了一场暴雨!阮洛来不及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耳边传来牛哄哄的一声惊叫:“救命!”

    水流将少女高高卷起,甩向湖面!阮洛来不及思考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救牛哄哄,却也被卷入巨大的漩涡中!

    他看见了,卷起牛哄哄的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鱼尾——是那天在冰面上袭击他的大鱼……

    眼前的画面被水波扭曲得诡异,进而模糊,最后归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阮洛耳边传来一阵哭声,让他清醒过来。

    吃力地顺着哭声的方向转过头,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冰上,委屈地哭个不停。

    迟缓地转动视线,阮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记得他和牛哄哄约会来着,在离湖面不远的树林里弹琴,两人正在说话时,突然来了一阵暴雨,然后……阮洛脑子里猛地一个激灵,牛哄哄人呢?不会已经——

    他猛地坐起来,小女童担忧地哭着摇他的胳膊:“阮哥哥,你没事了吗?”

    “……”阮洛有种奇怪的不好的预感,眼前的小女童似曾相识,“你是?”

    “我是牛哄哄呀!”小女童泪汪汪地说。

    阮洛风中凌乱了!

    “我变小了。”牛哄哄边哭边说,柔软的发梢间传来羊肉膻味儿,那是常年在屠宰铺才会有的味道,是牛哄哄没错!

    “阮哥哥,我不想做小娃娃,我要变回大人的样子呜呜……”

    虽说阮洛向来神经大条,但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是让他一时间接受不能。

    金色浓稠的夕阳点点洒在冰面,折射出炫目的光泽,提醒他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不是做梦。

    七

    屠夫家自然是不能回去了,若是让屠夫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变成了五六岁的小女童,不知道他会不会抄起杀猪刀,砍了他一向心心念念的准女婿人选。

    阮洛将变小的牛哄哄安置在自己家里,怔怔地对着那把破琴,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

    突然落下的暴雨,席卷而至的漩涡,还有……一条银色的鱼尾!阮洛蓦然想起了最关键的细节——在昏过去之前,他恍惚看到漩涡中的鱼尾,上身是人。

    有什么东西在阮洛眼底跳动,仿佛真相近在咫尺,却又隔了一层看不真切的薄纱。

    《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有鱼焉,其状如牛,陵居,其名曰鯥。

    山海经中有一种神兽叫“鯥”,水陆两栖,在水中是鱼形,在陆地上则拥有四肢和犄角,酷似牛的模样!

    人身鱼尾,镇上吃人的牛……阮洛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感觉一只温柔清凉的小手扶向他的额头。

    “真像!”牛哄哄的眼睛里满是纯真的仰慕,气息像槐花蜜一样清甜清香,让他有片刻失神。

    “像什么?”阮洛不解地反问,却见牛哄哄一下从他怀里溜了出去,回头咯咯笑着不说话。

    她的人虽然变小了,剔透如水的眼睛里却仍有一丝只属于少女的羞怯。

    阮洛突然想起之前被打断的对话,他转身问牛哄哄:“你说牛屠夫会弹琴?”

    “不会啊。”

    “呃?那时在湖边听我弹琴,你说你爹的琴弹得更好。”

    “没错啊。”

    阮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自相矛盾的话?他正要再问,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阮洛来不及消化小女童刚才的话,慌忙快步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

    他几乎迫不及待去打开门,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犹豫什么。

    门开了,却不是那个人。

    来人是牛屠夫,穿的仍然是没舍得换洗的白衣服……虽然装扮有那么点玉树临风和粗犷相结合的味道,但脸上占小便宜的表情就原形毕露了:“我做了饺子,来借酱油。”

    阮洛担心他发现屋里的牛哄哄,眼神不由自主地有点躲闪,好在牛屠夫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不自然,哼着小调等在门口。

    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带翻了声音。

    牛屠夫满脸疑问地朝里面看了一眼,阮洛心虚地说:“啊哈,最近家里闹蟑螂……”

    “蟑螂的声音还挺大。”

    “也许……也许是耗子吧!”阮洛思忖着该怎么应付过去,对方偏偏就好事地挤进了屋子里来,大有一探究竟的架势和热心:“打耗子我老牛拿手!来来,我帮你。”

    阮洛阻挡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屠夫朝藏着牛哄哄的房间走去,房门一开,他心惊肉跳地说:“牛——”

    里面却空空如也,窗户开着,在寒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阮洛一愣,悬起的心终于落地。原来牛哄哄听到声音,已经跳窗逃跑了。

    牛屠夫拿了酱油心满意足地走了,没过多久天渐渐黑下来,夜色像湖水漫过飘雪的黄昏。

    阮洛等了许久,仍然不见牛哄哄回来。他满腹疑问看着窗外的天色,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担心。

    凄冷冬夜里,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童能去哪里?

    这样想着,阮洛再也坐不住,急匆匆推开门走入风雪中。宁静的乡村里间或传来几声狗吠,除此之外,只有落雪的声音。

    “牛哄哄——”

    阮洛一路走过去,天越来越黑,几乎看不清前路。阮洛点燃随身的火折子,也只能照亮身边的一小片雪地,火光中更显得四周黑魆魆得可怕。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是牛哄哄的叫音!

    阮洛朝声音的方向奔过去,等他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由得后退两步,握着火把的手忍不住发抖。

    雪地里伫立着一头巨牛,强悍的身躯比寻常的牛大好几倍,一边的犄角断了半截,鼻息里喷出令人悚然的怒吼,前蹄正将牛哄哄按在雪地里。

    巨牛看到他,动作突然一顿。

    牛哄哄也看到他了,大声哭喊:“阮哥哥快救我!”

    阮洛不假思索举着火把冲过去,虽然力量强弱悬殊,但巨牛畏惧火源,阮洛一把拉起牛蹄下的女童,随即将火把朝巨牛掷去!巨牛的身形庞大,动作却十分灵活,一侧身便避开了灼烫的火把。

    这一瞬间阮洛看到了它的肩胛处——贴着一张熟悉的狗皮膏药。阮洛浑身一颤……

    火把掉在雪地里,发出滋滋的声音,随即冒出几缕白烟,熄灭了。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阮洛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他拉起牛哄哄,凭着直觉朝来路拼命逃跑。

    不知道为什么,巨牛没有追来。阮洛脚下不敢停,一直跑到远远看见自己草屋里的亮光。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草屋里微弱的亮光这么可爱过。琴师重重喘息着,抱着牛哄哄冲进屋里,正要松一口气关上门——

    门却被一股大力推开了!

    风雪扑面而来,穆赤脚站在门口,雪白的脚踝与未干的雪水同样颜色,纤细的眉眼怒火清冷,眉头紧皱盯着他们。

    阮洛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发干,勉强想挤出一个句子却没能成功:“你……”

    “穆——!”穆随便抬手一挥,便将可怜的琴师重重摔到墙角。

    这一瞬间,阮洛突然明白了“穆”这个音节的意思……那不是“穆”,而是“哞”,是牛的叫声!

    穆脸色阴沉地大步走到想要逃跑的牛哄哄的面前,抬手一掌朝她打去——

    高高扬起的手掌却停在了半空中。

    牛哄哄的眼里涌上了委屈的泪水,哭得像花脸猫儿一样,眼前金星直冒的琴师爬了起来,顾不上多次受伤的腰,拦在牛哄哄面前:“有事冲我来!别伤害牛哄哄!”

    事到如今,巨牛肩胛上的狗皮膏药让他什么都明白了。但他不明白的是——

    穆为什么一直找牛哄哄的麻烦?

    “阮哥哥!”牛哄哄立刻像泥鳅似地钻到琴师身后,双手紧紧牵住他的衣角。

    穆朝阮洛投来一个凌厉冰寒的眼神,再次一挥手……可怜的琴师这次被摔到窗下,不过穆出手虽然快,但掌风稳稳托送,落在地上是并不觉得疼,更不用说受伤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摔的留情,让空中的阮洛有机会看到小女童的表情……她嘴里喊着“救命”,却并没有多少惧怕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里甚至有点得逞的狡黠。

    阮洛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牛哄哄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牛哄哄土里土气,几乎没有任何能让人记得住的特征,而眼前的小女童像一枚闪闪发光的贝壳,哪怕只有五六岁,五官精致高贵绝不会淹没在人海中……

    阮洛突然间明白过来——虽然自己有严重的脸盲症,但事实并不是自己以前没有认真看过牛哄哄,而是不知何时,牛哄哄完全变了个人!

    最近的牛哄哄当真是牛哄哄吗?或者说——当真是人吗?

    阮洛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打了个寒噤。

    八

    在阮洛失神时,穆猛地一把将小女娃拎起来,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狠辣无情!

    被反绞住双手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牛哄哄边哭边求饶:“爹!我不逃了,不吃人了,别打我!”

    爹?

    阮洛的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小娃娃话里到底有几个意思。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消化这句话的信息量。

    她……她是穆的女儿!

    不可能。穆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十三四岁的少年,能有女儿?阮洛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小女孩仿佛看懂了他的纠结,大哭大叫手脚一阵乱蹬:“阮哥哥,我们是神兽鯥,别用人类的年龄来框我们。别看我的人形本体的个子矮,我今年有二百二十二岁了。我爹一千九百九十九岁了仍然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家暴!快救我啊……”

    “……”阮洛就地石化。

    最近大闹商州城让全城人心惶惶的,就是这只小神兽!

    第一次在屠宰铺见面,穆生气就是因为听到牛吃人的消息,给小神兽一记警告;

    第二次,穆在湖面上准备抓回小神兽,让她变回了人形的本体;

    第三次就是今夜,穆要抓走再次想逃跑的小神兽,又被阮洛搅局……

    琴师突然有种迎风流泪的冲动,难怪穆推门而入时投过来一记不耐烦的眼神……敢情人家是老爹在教训女儿,阮洛终于明白那个眼神的意思了:关你鸟事。

    “真正的哄哄去哪里了?”脸色苍白的琴师半晌才能说出这一句。

    “被我吃掉了。”小神兽抽抽搭搭地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可怖,仿佛只是在说“我吃过晚饭了”一样的稀松平常。

    “吃……掉……?什么时候?”

    “第一次在大街上遇到你的前一晚啊。”

    “你怎么可以吃人?”阮洛骇然。

    “为什么不能吃人?”小神兽含着眼泪不解地反问,话语里甚至还有点天真无邪的味道,“人不也吃猪牛羊吗?”

    阮洛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何驳斥起。

    “牛屠夫也被吃掉了?”阮洛回想起牛屠夫和以前不同的古怪表现,颤声问。

    “没有啊。”小神兽这次用力摇头,“我只吃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女。”

    “……”什么叫年龄相仿,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差远了好吗!

    “牛屠夫只是因为离我太近,不自觉地被我的喜好影响了。”小神兽大大方方地说,“因为我崇拜的男人穿白衣服,下巴上留淡青色的胡茬,他无意中受了影响而已。”

    人鱼的歌声可以摄人心魄——神兽鯥拥有影响人心的能力,自然不在话下。

    “你怕我吃掉你?”小神兽仿佛看懂了阮洛的恐惧,“我说啦,我只吃年龄相仿的少女。”

    “是是!而且我太瘦了……不好吃……“阮洛干笑着后退了几步。

    “瘦不瘦没有关系呢。”小神兽认真地说,“我们吃的又不是人类的身体。”

    “……”阮洛愣了,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

    “不吃身体吃什么?”

    “你们人类有句话叫‘缺什么补什么’,我们吃的是……”小神兽眨巴着眼睛,“话语。”

    “我们鯥天生都不会说话。只有吃掉人类的‘话语’,才能开口说话。对人类来说,‘语言’是灵魂里最浅的那一部分,甚至比‘泪水’还要浅,被吃掉过不久就会重新长出来,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呀。”

    阮洛愕然侧头,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穆不会说话,而小神兽是会说话的!

    难道……熊孩子所谓的‘吃人’,只是会让人变成哑巴而已?

    “其实我吃的时候都会留一点儿,所以那些被我吃掉语言的人只会一段时间不爱搭理人,变得格外沉默而已。虽然很少的会因为忧郁而生病,但大多数都能自己恢复的……”小神兽估计是吃了好几个人,话特别多,“其实小孩子最好吃,他们的语言都是‘直言’,而大人的语言千变万化,有‘巧言’、‘婉言’、‘谎言’,还有‘威胁恐吓’、‘塞搪推脱’、‘欲拒还迎’……还有一种臭臭的,叫‘马屁’,你们人类却有很多大人喜欢……”

    一巴掌忍无可忍地拍过来打断了小神兽的唠叨,穆脸色冰寒地看着她。

    “爹,又打我头!”小神兽委屈地缩起身子,从怀里找了半天,突然摸出一枝皱巴巴的桃花,“这是我昨晚上游了几千里到岭南摘来的……爹,生辰快乐。”

    穆愣了一下。

    语言千变万化,比世界本身还要丰富多彩,但,这是他绝对未曾想到的一句。

    小神兽眼睛明亮清澈如溪水:“能说话很好玩,但更重要的是——能亲口告诉你这句话。生辰快乐。”

    今日是穆两千岁的生辰,他们的生命太长,长到并不会去记住某一个特别的日子,但她最爱的爹爹两千岁了,她想送点什么给他——人类会给爹娘送桃子,说桃子是长寿的意思。鯥原本不需要长寿的祝福,但她觉得很好很有爱,所以去天涯海角找桃子——

    天地间这么大,北方都在飘雪,南国的春意虽然先萌芽了,但桃树才刚刚开花,远没有结果呢,连最青最小的桃子也没有,她只能折了一枝桃花回来……

    小神兽有点忐忑地把桃花放在穆的手心。

    穆冰寒清澈的脸孔上露出诡异的红晕。也许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人类的语言,有时候有种奇怪的魔力,比劈山填海的力量还要大——

    让活了两千年的神兽,突然就不知所措起来。

    “……”穆突然转过身,推开门头大步走了出去,像身后有谁在追他一样。

    “爹他怎么了?”小神兽不解地回头征询阮洛的意见, “因为桃花皱巴巴的,他生气了吗?”

    “不不。”阮洛“咳”了一声清嗓子,“我想他只是……害羞了。”

    九

    雪温柔地下着,阮洛陪着小神兽坐在炉火旁,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被‘吃掉’并不会怎么样,镇上那些少女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下雪天玩雪很有意思呀,”小神兽眨巴着眼睛,“我把她们催眠了带走当狗狗,给我拉雪橇呢……”

    “……”原来这才是穆见她一次打一次的原因!谁家冷艳高贵的爹摊上这么个熊孩子,都会脾气暴躁吧……

    这一瞬间阮洛突然有点同情穆了。

    “我爹就是对我凶把我管得严严的,他自己还不是经常上岸来,和小白见面!”小神兽不满地皱起鼻子。

    “……”谁是小白?

    小神兽双手托腮完全沉浸在了美好的回忆里:“小白是个穿白衣的帅哥,——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类了!”她的大眼睛里冒出星星来。

    “那个时候我还是只有两百零三岁的幼崽,看到我爹和小白在暴风雪中决斗——那一战真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我爹的脸更无光……我们神兽向来看不起人类,族中最强的他竟然被一个人类给打败了,连犄角都折掉一段。”

    “……”津津乐道地说着自己亲爹被羞辱的事情真的好吗?阮洛被八卦吸引了注意力,还没意识到问题的最关键所在,问了一句:“为什么会打起来?”

    “我那时候在岸上玩肚子正好饿了,见一个小婴儿躺在摇篮里,看上去圆滚滚很胖的样子,就把他抓起来在雪地里当皮球滚着玩……”

    “……”你还能再丧心病狂一点吗?

    “那时候我还没有人形,就是小牛的样子……愚蠢的人类应该对能够作为神兽的玩具而觉得荣幸吧?可是小白一上来就把婴儿抢过去抱在怀里,脸色阴沉得像要把我大卸八块一样——要不是我爹及时赶到救我,我一定被他做成了椒盐牛扒!

    “谁知道后来,他们不打不相识,竟然成了好朋友。我爹喜欢听小白弹琴,没事儿的时候就上岸来,小白知道他不是人,也不害怕他。

    “有一天我听小白对我爹说,高山流水,天涯知音。我爹许久没有动弹,我知道他一定是动心了!”

    “……”熊孩子你够了!那叫惺惺相惜。

    “后来时间长了,镇上就流传出‘对牛弹琴’的传说,说湖边的琴师不是凡人,他的琴音连牛也久久聆听不肯离去——其实,真正不平凡的是听琴的‘牛’好吗?愚蠢的人类!”

    湖边的琴师?阮洛这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貌似他的茅屋就在湖边啊……

    “你和小白长得真的好像,让我爹都认错了人,除了弹琴的水平。”小神兽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那天你的琴音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我躲在水底下都要笑死了!难怪我爹生了气,认错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认错一个笨蛋……”小神兽咯咯直笑,“你们父子两除了相貌之外,没有一点儿相似的。”

    “什么?”阮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好像听到了……父子?

    “你不知道吗?小白是你爹的外号。”小神兽上下打量他,“你们人类会说话呀,难道小白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阮洛愕然摇头,在他所有的记忆里,爹都是话语不多的男人,很多时候阮洛厌烦他,因为他逼自己练琴。

    “小白可是了不起的人呢!”小神兽肯定地说,“你身上有寒毒,是不足月出生时为了保命吃的丹药留下的遗症,会忽冷忽热,普通的药也不管用。后来小白想了个办法,才救了你一命……他用我爹断掉的半截犄角做琴胆造出了一把琴,又写出了一本曲谱,独特的琴音可以调理身体气脉运行。”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写完那本曲谱,他的样子好像很疲惫,有一次还吐血了。我爹很担心他,但那时候我爹的冬天快到了,要回湖底去睡觉。我也被迫跟着回去被关在家里。”

    《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鯥,冬死而夏生。

    “我们鯥冬天睡觉并不是人类的四季中的冬天,是我们自己的冬天,每次睡一觉都要十六年。”

    “等我爹一觉醒来,就遇到了你——”说到这里,小神兽看着阮洛苍白的脸色,不解地又问了一次:“不要这种表情哇……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奇怪了,你们人类会说话呀。”

    阮洛掩住面孔,许久没有动弹。有什么热的东西从指缝间流出来。

    原来,这才是爹逼他弹琴的原因。

    人类虽有“语言”,可很多男人都不太会用语言来表达感情,他们宁可流汗,宁可用血——跟神兽鯥其实很像。

    尾声

    故事讲完了。一直漫不经心听着的叶铿然冷冷地呷了一口茶:“结局挺坑爹的,这个小白不会是你吧?”

    “小白是我,那头牛就是你——每次我跟你说话你十句有九不搭理,对牛弹琴我容易吗我?”将军笑吟吟地回击,“这个故事是我在军营里听老兵讲的。那时有一大批从军的二货少年迷上了穿白衣——我就是其中一个。”

    “小白真有其人?”

    “有。二十年前威震戎狄的儒将阮流觞。阮将军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更难得他精通音律,军中流传‘阮郎顾曲’,是将他比作了三国名将周瑜。曾经远远地见过他的老兵说,阮将军沙场点兵的风姿,竟是当得起的。

    “他的妻子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新婚不久他辞别家人独赴战场,只等陇右战事一了,他就回长安一家团圆。

    “可那年长安疟疾横行,半年后妻子不幸染病,那时她已经即将临盆。她病危的书信送到军中,他抛下三军不发,也不等上奏朝廷,八百里快马加急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吐蕃人趁机发动袭击,虽然有副将临阵受命调兵遣将,但仍然有几百士兵伤亡,因为这次严重渎职,他被朝廷革职廷杖,两根肋骨被打断,因为一干大臣的求情,君王念在他以前的功劳,才让他捡回了残命。他从统领千军的将领,变得一无所有,带着侥幸存活下来的婴儿,来到商州湖边的小村庄隐居。后来,再没有人见过他。”

    风起帘动,清旷怅然。偌大的茶楼此刻竟显得空荡荡的,喝茶的人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叶铿然点点头,端起一杯茶:“你讲故事,是为了等人?”

    “是啊。”裴将军笑吟吟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还是位故人?”

    茶楼里的人已经走得一个不剩,从逆光的角度可以看到,有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纵然早有迎敌的心理准备,叶铿然还是在看到对方手中那样东西时,愣了一下。

    那是一副棋盘。

    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冷冷坐下来,为自己斟茶:“我终身做棋上的飞将军,你却做了真将军,这么多年了,还是我不如你。”

    裴将军微笑:“过奖。”

    “喝完这杯,下棋。”对方说话言简意赅,就像棋盒里清清楚楚的黑白子,森然无情,“赢,你走;输,你死。”

    裴将军眉头一挑:“怎么个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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