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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百年霸业随流水一片机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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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空儿与王伯通相对而坐,恣意谈论,旁若无人,面对这一场舍死忘生的恶战,意是视同儿戏一般。那少女得他从旁指点,剑招越发凌厉。

    本来窦家兄弟以五敌一,足可以胜得那少女有余,虽然折了一个窦令湛,而窦令符又因上场轻敌,先被削去了一条臂膊,但剩下四人七臂和她恶斗,也仍是旗鼓相当。可是段珪璋夫妇一走之后,窦家寨人人都知道大势已去,空空儿纵然敛手旁观,已足令窦家四虎心惊胆战,更何况他还在不断地指点那少女如何应战。

    窦令侃又惊又怒,一咬牙根,双牌一磕,使出了一招与敌偕亡的恶招,向那少女撞去,他身材高大,连人带牌,就似一座山似的压下来,空空儿叫道:“伏地回龙剑!’那少女应声倒地,短剑横披,但听得“咔嚓”一声,窦令侃的左脚自膝盖以下,已给她削掉,那少女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脚尖一挑,又把窦令策的单刀踢飞,矫声笑道:“爹爹,留不留活口?”王伯通还未曾答话,只听得窦令侃已在大声喝道:“王伯通,我身为历鬼亦必报仇,我岂能向你求饶!”猛然间反转金牌,朝自己的顶门一磕,登时脑浆进流,死于非命。

    铁摩勒目睹义父惨死,心胆皆裂,痛不欲生,拔出佩刀,便要上去与那少女拼命,他脚步刚刚移动,忽觉手腕一麻,登时浑身酸软,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来,回头一看,却是南霁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摩勒,你千万不可妄动!”

    王伯通沉声说道:“放虎容易捉虎难,窦家五虎反正是不服咱们王家的了,斩革除根,一个不饶!”那少女道了一声:“遵命!”又娇声笑道:“窦家伯伯,我奉了爹爹之命,今日给你们送行啦!”反手一剑,窦令策应声倒地,窦令符红了双眼,怒扑而来,那少女短剑一送,直插入他的心窝,还有一个窦令申,武功仅次于他的大哥,猛地喝道:“王伯通,我与你拼了!”不待那少女追来,便即飞身而起,抡拐向王伯通的顶门击下。那少女身手矫捷之极,拔出短剑,也跃了起来,如影随形,王伯通哈哈笑道:“窦老二,我还要多活几年呢!你先去和兄弟们相聚吧。”窦令申的铁拐刚要击下,只觉背心一凉,那少女的短剑已插入了他的背心。

    南霁云见那少女如此凶狠,虽说他对王、窦两家都无好感,也禁不住大为愤怒。

    聚义厅里还有十几个大头目,都是追随窦家多年、忠心耿耿的部下,这时尽皆红了眼睛,不顾死活,向那少女扑去。那少女展开凌厉无前的剑法,宛如晴艇点水,蝴蝶穿花,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在人丛中穿来插去,每出一剑,都是刺向对方的关节要害,不过片刻,地上已是横七竖八的倒下了一堆。王伯通皱皱眉头,说道:“窦老大能令这些人为他卖命,确是不愧绿林领袖,令人叹服,他死也应该瞑目了。”

    南霁云紧咬牙关,极力抑制自己,心里不停地向自己说道:“我绝不能卷入这场漩涡!”他拉着铁摩勒,趁这纷乱之中逃出。

    忽地剑光一闪,那少女斥道:“往哪里走?”手起剑落,竞然是一招极狠毒的招数,向南霁云刺来,南霁云一侧身,双指贴着剑脊一推,那少女虎口发热,怔了一怔,南霁云护着铁摩勒已与她擦身而过。

    那少女喝道:“你是谁?”短剑一招“白虹贯日”再度指到了南霁云的背心,这一剑来得更其凶狠,南霁云反手一刀,只听得“嗤”的一声,紧接着“咣”的一响,南霁云的衣裳给她挑破,那少女的短剑亦已给他荡开。南霁云拔刀还招,回身旋步,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已经是快到了极点,但那少女出剑在先,他拔刀在后,仍然不免吃了点小小的亏。

    那少女给他的宝刀一击,短剑险些脱手,亦是大吃一惊,当下一个飞身,再越过南霁云的前头,回身拦住他的去路,笑道:“想不到窦伯伯还埋伏有一个高手在此,通上名来,咱们再比划比划几招!””

    南霁云暗自叹惜:“小小的年纪,手段却如此狠辣,只怕将来武林中又要多了一个魔头了。”

    那少女笑道:“你怎么不说话?是怕我的空空儿叔叔么?你不用谎,我不要他帮忙便是。你究竟是什么人?”

    南霁云横刀当胸,朗声说道:“魏州南霁云!我是护送段大侠来的,并非窦家寨请来的帮手!我也不想理会你们两家的纠纷。只是姑娘着执意要赐教么,那南某也只有奉陪便是!”王伯通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原来是南大侠,燕儿,不可无礼!”

    那少女叫道:“刀伤我大哥的原来就是你么?爹——”似是想求父亲许她出手,王伯通只听了一个“爹”字,便沉声喝道:“燕儿,你回来,不可多事。”

    王伯通站了起来,向南霁云施了一礼,说道:“日前小儿有所不知,冒犯虎威,还望恕罪。”说话和蔼,彬彬有礼,前后判若两人,南霁云好生诧异。

    江湖上讲究的是个面子,有话道的是:“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因此南霁云纵然对他不满,也只得抱拳还礼道:“南某也不知是王寨主的公子,惶恐,惶恐!”顿了一顿,续道:“南某与段大侠同来,也得随他同去,不知王寨主可肯放我走么?”

    王伯通笑道:“南大侠既然不是窦家的人,此事与你无关,我焉敢强留。”要知南霁云交游广阔,不在段珪璋之下,而且他的师父磨镜老人乃是武林三老之一,本领之高,人所难测,故此王伯通要给他几分面子。

    南霁云道:“如此,多谢了。”拖了铁摩勒便走。王伯通忽道:“这个少年请留下来!”

    南霁云吃了一惊,急忙说道:“他也不是窦家的人。”

    王伯通道:“他不是铁昆仑的儿子,小名唤作摩勒的么?据说他是在窦家长大的。”南霁云道:“不错。他虽然在窦家长大,究竟不是窦家子弟,还望王寨主高抬贵手。”为了铁摩勒的缘故,南霁云第一次下气求人。

    铁摩勒已经被南霁云点了哑穴,不能说话,但却是瞪着眼睛,狠狠地望着王伯通。

    王伯通冷冷说道:“南大侠,你既知道他的来历,却不知道他是窦老大的义子么?这也算得是窦家的人了。”

    空空儿笑道:“这小娃儿胆量倒大,你瞧,他对你怒目而视,敢情是正将你很入骨髓呢!”王伯通“哼”了一声,空空儿道:“且听他如何说?”双指一弹,随手发出一粒铁莲子,替铁摩勒解了穴道。

    铁摩勒怒声喝道:“王伯通,你要是怕我报仇,就赶快把我杀了!”南霁云怕他上前拼命,紧紧握着他的手臂。

    空空儿道:“王大哥,这娃儿真会说话,你若不放,反显得你惧怕于他了。”王伯通无可奈何,挥手说道:“好,你走吧!我等你来报仇便是!”南霁云急忙携了铁摩勒闯出寨门,但见漫山遍岭都是窦家寨的喽兵,这些人是不愿归顺王家,各自逃命的。南霁云拖着铁摩勒,展开陆地飞腾的轻功,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将喽兵抛在背后,但前面却仍然没有发现段珪璋的影子。

    铁摩勒忽然停下步来,号陶大哭。南霁云知他满腔悲愤,索性计他先哭个痛快,然后再慢慢劝解道:“你义父一家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不是他杀人家,便是人家杀他,你要想开一点。”铁摩勒道:“话虽如此,但总不该死在王伯通那老贼父女之手。你看他今日要斩尽杀绝那般狠劲,做了绿林领袖,只怕比我义父还要凶暴得多。”南霁云叹口气道:“绿林中能称得上侠盗的又有多少?你父亲算是一个,通州的快马姚算是一个,其他的就很难说了。我劝你把今日之事当作一场噩梦,过去了就算了,你从此也不要在绿林中再混下去了。”铁摩勒道:“我义父于我有十年养育之恩,此仇我岂能不报?”南霁云知他正在气愤上头,劝也无用,便道:“你若执意报仇,那就更当爱惜身子。王伯通刚才放你,并非出于心愿,你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才是。”

    铁摩勒霍地站了起来,擦干眼泪,道:“南叔叔,你说了这许多话,只有这几句我听得进去,我是直性子的人,你不怪我吧?”南霁云暗暗叹息,心道:“似这等绿林中的冤冤相报,真不知何时始了?”当下说道:“你性情刚强,自是英雄本色,但刚则易折,而且也应该用在正当的地方。咳,这些话我知道你目前还是听不进去,待再过几年,要是咱们还能相聚的话,我再慢慢和你说吧。现在,咱们可得先找你的段叔叔去。”

    走了一会,忽见前面一彪军马,打着一个绣有“王”字的大旗,王伯通的儿子,坐着一匹高头大马,得意洋洋,顾盼自豪,但他脸上青肿了一大块,好像刚刚和人打了一架似的。

    原来他是带领人马来接收窦家寨的,在半路上碰到段珪璋夫妇,被窦线娘打了他一弹子,现在来到山下,又碰了南、铁二人,不觉一怔,心道:“空空儿是怎么搞的,怎的都让他们漏网了?”

    前头那几个头目认得铁摩勒,纵马上来拿他,铁摩勒一声大喝,先迎了上去,南霁云急忙叫道:“不可!”说时迟,那时快,铁摩勒已握着向他刺来的长矛,将一个头目从马背上扯下,幸而南霁云叫得及时,铁摩勒一撒手,将那支长矛插下,就在那头目的颈项旁边,要不是南霁云阻止,这一下他就要把那头目钉在地上。

    南霁云朗声说道:“王少寨主,你意欲何为?可是要和南某再见个高下么?”那黄衫少年望了他们一眼,忽然哈哈大笑。

    铁摩勒怒道:“你狂什么?你家也不过是仗着个空空儿罢了。”那黄衫少年道:“是我爹爹放你们走的不是?”他见南、铁两人衣裳整洁,身无伤痕,要是曾和空空儿交手,决不可能这样全身而退。南霁云面上一红,道:“是又怎样?莫非你不服气,要将我们留下么?”那黄衫少年笑道:“我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不过,你也不必在我的面前再逞好汉了。我爹爹既然放你下山,你就尽管走路吧!”令旗一摆,左右让开,南霁云不知怎的,自从那日之后,一直就对这少年有憎恶之感,如今听了他这番讥刺,怒气更增,刚要发作,猛地心头一跳:“我刚才还劝铁摩勒不可轻举妄动,怎的我却反而失了常态了。”当下把冲到口边的回骂咽了下去,携了铁摩勒便走。

    再走了约莫十里光景,南霁云眼利,远远瞧见前面一棵树下有两个人,正是段珪璋夫妇。南霁云唤道:“大哥、大嫂,小弟和摩勒来了!”段珪璋应了一声,声音苍凉之极,窦纷娘目光呆滞,默然不语,直听到铁摩勒在她面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才好似在噩梦中醒来一般,全身抖了一下,颤声道:“怎么啦?他们,他们——”铁摩勒哭道:“我义父死了,四位叔叔也全部死了。姑姑,你,你——”窦线娘知道铁摩勒是要请她报仇,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沉声说道:“是空空儿下的毒手么?”铁摩勒道:“不,是王伯通那个女儿,这小丫头比空空儿还要狠毒三分。姑姑,你——”窦线娘神色如冰,冷得令人心里发抖,铁摩勒不觉噤声。

    出乎意外,窦线娘并没有哭,但那神情比号陶大哭更要令人难过,过了好一会子,始听得她喃喃自语道:“我怎有面目见我的哥哥于地下?珪璋、珪璋——”

    段珪璋凄然说道:“线娘,别的事情我可以从命,只有这一件事情,我不能从命。”他们夫妻俩心意相通,段珪璋知道妻子想说的是什么,而窦线娘也知道丈夫是为了守他与空空儿的信诺,决不肯为她兄弟报仇了。

    窦线娘忽地抬起眼睛,说道:“大哥,我今生今世只求你一件事情了,这事情是你可以做得到的。”段珪璋道:“什么?”窦线娘道:“你虽然在村子里开过武馆,却并未收过一个真正的徒弟。我要你将摩勒收做衣钵传人。摩勒,你愿意拜你姑丈为师么?”段珪璋铁摩勒均是一怔,但随即两人都懂得了她的意思,铁摩勒立即跪下叩头,向段珪璋行拜师大礼。

    拜师的大礼是要行三跪九叩首的,铁摩勒刚刚磕了一个响头,段珪璋忽地叫声:“且慢!”将他扶起。

    窦线娘道:“怎么,你不愿收他为徒?”段珪璋道:“不,我这是为他打算。他应该找一个比我更高明的师父。”铁摩勒道:“姑丈,我但求学得你这手剑法,于愿已足。”段珪璋苦笑道:“即算你学了我全身的本领,也还是抵敌不过空空儿,又有何用?”铁摩勒道:“但若用来对付王家父女,那却是绰有余裕的了。我想王家也总不能永远留着空空儿做他们的保镖。”

    要知段珪璋夫妇已向空空儿立下誓言,从今之后,不再管王、窦二家之事,所以窦线娘要丈夫收摩勒为徒,实是指望由铁摩勒代她报仇。段珪璋本意不愿再卷入漩涡,但一来为了不想妻子终生难过;二来他也是的确喜欢铁摩勒这天生的习武资质,因此踌躇再三,终于想出了两全之计。

    段珪璋扶起了铁摩勒,却对南霁云道:“南兄弟,我想请你将摩勒携到襄阳,拜见令师,并请你代为进言,求令师破例将他收为门下。”南霁云道:“铁寨主生前与家师交情相厚,家师也曾屡次叫我打听摩勒的下落,这事十九可以如愿。”

    段珪璋道:“摩勒,你我相处多时,如今分手在即,我虽然不能收你为徒,却有一件小小的礼物赠送给你,也算是我夫妻的一点心意。”说罢,将一本剑谱拿了出来,交给铁摩勒道:“这是我家传的剑谱,并附有我这二十年来学剑的心得,你拿去吧。其中重要的剑诀,我都曾经给你讲解过了,你仔细琢磨,以你的资质,学起来不会很费力的。”

    铁摩勒惊道:“姑丈,这、这怎可以?我,我怎能要你的家传剑谱?”段珪璋道:“这本剑谱我已熟背如流,我的儿子又还小,你先拿去,要是我的儿子能脱灾难,将来长大成人,你再交回给他也还不迟。”窦线娘也道:“傻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拘泥什么名义?姑丈不肯收你为徒,是为了有更好的安排,怕乱了武林班辈。你若能够好好的用这本剑谱,不辜负你姑丈给你的这番心意,我将来还要深深的多谢你呢。”铁摩勒双眼润湿,接过剑谱,重新叩了三个响头,算是行了“半师”之礼,郑重说道:“姑姑放心,摩勒决不能辜负姑丈、姑姑的心意!”窦线娘悲惨阴沉的脸色,这时才开始有了一丝笑意。心想:“他若得了磨镜老人的内功真传,再学全了剑谱上的六十四手龙形剑法,纵然未必胜得了空空儿,也可与之一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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