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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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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宁看着哭得伤心的老仆,以为又是自己气息太低微被人误会死亡,从床上坐起来了。

    这一动作,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快过,多年沉珂让他时刻都感到每根骨头里面都被灌了铅粉一般沉重,又仿佛把每根筋骨血脉里面气力都抽了似的无力,筋疲力竭不过如此。

    而现在,呼吸自如,动作灵活轻快。仿佛压在心口的巨石,筋骨中的铅沙都不在了,甚至他隐隐约约有种自己已经没有骨头皮肉的感觉。

    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今天的阳光仿佛格外清透,房屋中的一切都纤尘可见,细细碎碎的哭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离他床最近的除了梁婆婆还有他的贴身丫鬟,春桃六岁就在他身边伺候,待他忠心耿耿。梁婆婆问过他会不会将这丫头收房,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想耽搁一个花信少女,就说不会,当时恰好让这丫头听见,他还记得这个丫头那天失望的眼神。

    此时这个小丫头咬着嘴唇哭得泪流满面,而那双黑亮清透的眼睛里面映着躺在床上仿佛睡睡着的苍白男子。

    谢宁的瞳孔突然放大,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他”正躺在床上,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不见了。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这件事接受起来原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他重病多年几度在睡眠中陷入假死,都靠身边伺候的人小心叫醒,要不然他也说不清自己死过几次了。

    风从打开的窗缝中吹来,仿佛心有所感,原本别人看不见的鬼魂化成了丝丝缕缕的气融入了乍暖还寒的春风中。

    站在床边的燕儿觉得有点冷,看了一眼窗户,就留了一道小缝,是老爷说透气用的。怎么就让人觉得这屋子来阵风吹得人冷到骨头里了,今天老爷才去,是不是魂还没有……燕儿看了眼床上背着眼睛仿佛陷入安睡的人,心里有点发凉。

    谢宁化风围着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没有人能感受到他。

    生与死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隔着阴阳,这里没有人能看到他听到他。

    一阵风悄无声息的从门缝窗缝中溜了出去,在相府徘徊,经过一间屋子的时候听见母亲和姐姐商量几号搬走。

    心里并没有觉得多惊讶,母亲是父亲强求来的,姐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她们从来不多看他一眼。

    小的时候他总觉得母亲是该喜欢他的,他赌气去问父亲,母亲有没有抱过他。事后回想这件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那时候应该就是明白母亲不爱自己的,只不过孩子气地不愿意相信罢了。

    毕竟有几个母亲没抱过自己的孩子?如果父亲回答“是”,他就能继续自欺欺人了。

    可笑他用了这样的小心思还是没能得来他想要的答案。

    父亲的那句“不是”像一道雷电劈开了他自欺欺人的谎言,母亲不喜欢他,不管有没有缘由没有什么比这个现实更伤一个孩子的心了。

    从那时候自己就决定既然母亲不喜欢他,他也不要喜欢母亲了。

    此时,看着母亲和姐姐自然而然的亲密,平平淡淡的商量他过世之后的事情,他忽然想起了当年父亲说那句“没有”时自己的感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能听见风声。

    不过,他早就不是那个渴望母亲的稚儿了,年近而立的男人早就不再需要母亲的怀抱了,现在能够心如止水的听他们的谈话,甚至有些厌倦。

    谢宁闭着眼睛任凭风带着飘出相府,市井里面细细碎碎的人声,犬吠鸡鸣,婴儿啼哭的声音都顺着丝丝缕缕的风声灌入了他的耳朵。就像是一个昏昏欲睡的人被人连着被褥一起扔到了闹市,谢宁没有觉得烦躁,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于是试着从风中挣脱,可刚刚轻软温和的风好像都变成了一条条坚固强硬的锁链,他越是挣扎锁的就越紧。

    在发现怎么挣扎也挣不开之后谢宁也就不再试图挣脱了,他暗自猜想,也许这就是黑白无常的锁链呢?或者真像大和尚说的他能活到九十九,现在死了所以变成了一道弱小游魂,力量甚至不足以挣脱一缕风。

    如果死亡是这个样子,倒真是一点也不如活着,难怪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天皇贵胄都那么怕死。

    从出生就是注定的权二代,入朝之后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从未尝过这种受制的感觉——谢宁被绑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缕被风裹着走的炊烟,因为没有形体不觉得束缚,但只要他开始挣扎就像是一团棉花撞在一个透明的布袋子上面一样,他看得到外面也听得到,却不痛不痒却使不上力气。

    谢宁不死心的从各个方向挣扎了十几遍,什么用都没有,倒是给自己灌了一肚子的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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