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七章 夜访

p;   对方居然笑了一下，苏回暖惊悚地感到这种时候他还笑得出来，委实是个人才。

    “容老尚书极为褒奖苏医师，他是个什么性子，大家所见明知。下官出入容府多次，府中上下皆对大将军康复成果赞不绝口，下官研究过突厥大巫的箭毒，胜在药引成分配制极其困难。下官坦言，这瓶子里的药物是古秘方，司某只是照搬，未想过解毒之法，也无力相助。”

    他说完，微带歉然地道：“劳烦苏医师了。”

    苏回暖俯视着他，司严仅仅是目光与她交接便转回了脑袋，让她几乎来不及传达愤懑。她突然察觉到自己完全没有能力拒绝这个提议，即使她站着，他跪着。

    可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晏煕圭不假思索地道：“苏医师不必自谦，试试看罢。”

    果然一锤定音。

    晏煕圭道：“伸手。”

    苏回暖木着一张脸抬起左手。他的指尖从掌心擦过去，铺着烛火的明媚，如同初秋的月华化成了绸子，凉沁沁的。

    她小心地拿了绢帕包好收起来，一边道：“下官会尽力的。”

    晏煕圭温和道：“苏医师请在门外等我片刻。”

    苏回暖一声不吭地出门去。

    门外站着跛腿的侍女，见到她福了福身，和司严平日一样面无表情。院落里空荡荡的，夜风穿梭在回廊里，那棵槐树如石头铸成，挺立在中央，叶子在黑暗里窸窸窣窣地响。

    从屋外看屋内，确是一片昏暗。她想摸一摸窗纸，碍于侍女在身边，终是忍住好奇。站立的影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有衣料轻轻地摩擦，还有极低的说话声。

    等了没多久，晏煕圭从房里出来了。司严没送客出门，老管事时间掐的准，这厢毕恭毕敬地打着灯笼走在小侯爷前头。

    跨出司府门槛，街上已经全黑了。坊中零零星星的光线与月光交织，宽大干净的昌平街上像洒了一层薄薄的雪，石板泛着锐利的银光。

    晏煕圭的嗓音如霏微新雨，戛玉敲冰：“我送苏医师。”

    “不麻烦公子了，我的车就在街口。”

    晏煕圭“嗯”了下，“隽金坊巷口暮鼓后不许车入，二鼓后车不许停在坊外，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苏回暖张了张嘴，不许停在坊外，总有附近能停车吧！他就直接叫车夫掉头了？瑞香年纪小好骗，车夫就太没立场了，不知有没有推拒。

    街口的马车果真换了一辆。光源处，宝蓝围子的清油车左右镶着玻璃，侯府的马车夫拎灯驻在台阶上，对她行了个礼。

    晏煕圭让她先上车，苏回暖向来当仁不让。踩着车蹬麻利地上去，探进帘子一看，车壁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和蜜黄猫眼，一根长长的豆绿穗子从车顶上落下，金丝银缕，旁边白铜刻花的帘钩挂着一把月白轻烟罗。

    车厢从外看一点也不算大，可里面比预计大了实在很多。一尘不染的波斯地毯上绣着嫣红的倒挂金钟，座位和几案难得是与车底的木板连在一起的，看不出接缝的痕迹，许是用一整块陈年紫檀木做成的。

    苏回暖坐着香车玉舆，面对着花容月貌，车子一颠，神魂一荡，就开始不自觉了。

    “公子这车放在车堆里谁都一眼能认出来，肯定不用担心不能在这儿停。”

    晏煕圭漆黑的眸子清凌凌的，在一车子珠光宝气里不合时宜地出尘。

    “晏某只是想借机了解了解苏医师，毕竟医师也看到了，司大人败事有余，成事便要靠你们这些医师了。”

    “……公子言重。”隔了会儿，又问道：“司大人之事可以让我知晓么？”

    晏煕圭倒了两杯水，将第一杯往前推推，闲闲道：

    “司大人可是告诉你注意言行举止，还说你年纪太小？”

    苏回暖老实地点头。

    他看她这模样像只兔子似的好欺，不由自主就穆然道：“司严当了多年院判，经验还是有的，时不时地听上一句，不用左边进右边出。”

    苏回暖眨了眨眼，露出些半懂不懂的神色。

    晏煕圭抿了唇角，“别跟我摆这一套，你做给谁看呢。”

    她皮不够厚，脸颊立刻烫起来了。

    他声音低沉柔缓，掀起罗幕将窗子开了一条缝让气流涌进来，苏回暖这才发现车窗做的很灵活。

    晏煕圭的口气让她这下倒真的怔住了，艰难地想，晏公子怕是在某个圈子里交道打的太多。

    “试验司严那张方子的第一个人，可能就是你们局里那位王医师的家内人。世上有许多毒物致人死命，而仵作通过外在是验不出来的，但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巡抚命人搜遍王敬周身住处、接触的人和地点，令专人拼凑出一张药单，恰好左院判识得其中几味。”

    他顿了顿道：“南海的药特点鲜明，非常好认，我给你的那瓶子里原是空的，临时放了点气味相似的粉末。司严到底没修炼到家，心中有惧，又或者他不想隐瞒，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苏回暖看他说的慎重，讶异之下不禁道：“药已经用完了？”

    晏煕圭轻笑道：“自然没有，千里之外还有一批整装待发。”

    她又问：“左院判大人与右院判龃龉很深？”

    晏煕圭不得已收了初次见面时的架子，摸摸下巴道：“你觉得呢？”

    “左院判大人什么性子？”

    晏煕圭支颐道：“人还没见，太医院还没入，就想着怎么讨好上峰了。”

    苏回暖讪讪笑道：“没有啊，就随口问问，公子方才提到的。公子与我说这些，也就不把我当外人了，我心里感激的很。”

    晏煕圭静静谛听马车辘辘压在路面上的节奏，瞳仁隐在夜明珠和案上灯盏照不到的阴影里。

    “苏医师还有什么想问的。”

    苏回暖踌躇半晌，道：“公子今夜来此，太费周章了。”这事真的有必要让他一个小侯爷亲自跑一趟么？把她赶出去后他们又谈了什么？

    晏煕圭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所在，眼前这姑娘天生不会说话，不是脑子不好使，她就是懒得多思虑哪怕一分一毫，所以说出来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由此可见是个娇养长大的，会揣度别人的想法但表达能力很欠缺。

    他道：“晏某夜行惯了，不出门逛逛繁京夜景，白日睡不好。”

    苏回暖对人生的态度立刻歪掉了，流畅自如地奉承道：

    “昼寝有益身心健康。”

    晏煕圭不客气地道：“你话题偏移中心了，别说了罢。你大概一直憋了很久要问王敬是何人，我只能告诉你他是个不够格的细作，人家帮他买了一大一小两个家人，正好药到手上用来试一试控制的效果。雇主事情泄露要杀一批人灭口，一个审雨堂的杀手价格怎么也比两三个低，就委屈他死的惨了。”

    苏回暖见缝插针：“王敬到药局里查探什么？药局实在乏善可陈，他也不经常出门。”

    晏煕圭不答，只注视着她，徐徐道：

    “苏医师，你问题这么多，令师知道么？”

    苏回暖瞬间就给出了答案：“家师自是晓得的，但师者须传道授业解惑……晏公子非我先生，但我此刻将公子当成先生看。”

    晏煕圭几乎要推翻自己关于她不会说话的结论。

    弹指的功夫后，他笑起来宛若晴云秋霁：

    “拿我作先生么？苏医师还得拿出点诚心。”